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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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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在船靠岸之前, 我先說明一下情況。”

紅頭罩正在檢查自己身上的武器,“從紐約運過來的花一共分兩批,船上的一批被送到某個地方換成真正的貨物, 那裏的人負責把上一批裝好的貨運到港口假裝是剛卸下來的, 再送到花店。這個方法的好處是可以偷梁換柱, 正大光明地運送違禁品, 還方便上面的人洗錢, 壞處就是需要調度的人不算少。如果這個流程沒有變,那這艘船上得有三分之一的船員是我們的敵人, 我們得先制定好計劃……”

他檢查彈匣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紅頭罩擡起頭, 看著面前的兩個隊友,一個雙手環胸, 用看上去很認真但其實很呆滯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槍, 另一個則幹脆裝都不裝了, 杵著手杖幹站在那裏東張西望。總之沒一個人能靠譜到可以“制定計劃”的。

“……”

紅頭罩再一次在心中虔誠地背誦了一遍保爾·柯察金的名言警句, 提醒自己不要像往常那樣暴躁, 現在是特殊情況。等到平覆好心情, 他用這輩子最溫柔最耐心的聲音說:“所以,你們有什麽建議嗎?”

維卡聳聳肩,看向佩斯利。佩斯利的目光則放在遠處,仿佛正在思考什麽,表情之嚴肅連紅頭罩都不忍打斷。在兩人的期待的註視中, 佩斯利平靜地說道:“維卡,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維卡左右看看:“是嗎?……我不記得了。”

“沒關系, 我記得就好。”

“都什麽時候了你們兩個能不能別玩這一套!”紅頭罩徹底把保爾扔在腦後, “船來了!你看看船來了!為什麽我一個被迫幹活的都比你們兩個幹勁大啊!”

“就是因為有你,我倆才能放松一下。”維卡拍了拍紅頭罩的肩膀, “我是個只會開傳送門的酒鬼,阿什瓦塔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綜合下來,你才是這個團隊的主心骨啊。打起精神來,副官,跟我們說說你的計劃。”

保爾·柯察金鏗鏘有力的聲音再次占據了紅頭罩的心靈。他反覆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怒氣,然後指向越來越近的船:“我的計劃很簡單——一個人過去吸引註意力,另外兩個從側面爬上去突襲。我們在賭場裏幹的事應該已經傳到對面了,所有試圖攻擊的都視作敵人。”

“聽上去還不錯……誰去吸引註意力?”

“不對勁。”佩斯利突然打斷了兩人。她向前幾步,盯著貨船在夜雨中巨大模糊的輪廓,“……沒有燈光。”

翻騰的海仿佛扭曲黑暗的深淵。那艘冒著暴雨準時靠岸的大船悄無聲息地停在那裏,像一只死去的鯨魚。除了碼頭兩側微弱的路燈光,再沒有其他的光源。黑色的船只隨著浪花上下起伏,在三人的視線中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剪影。

某種詭異的對峙的氛圍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了。

“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紅頭罩看著佩斯利,腦中出現一個讓他討厭的設想。

“或許我們的敵人不需要藏起來。”佩斯利擦去臉上的雨水,“——整艘船都是我們的敵人。”

“……”

“按原計劃行動。”佩斯利看向維卡,“我要上船,你們準備突襲。”

“三個人怎麽突襲?”維卡握緊拳頭,“烏鴉不在你身邊,他們會殺了你。”

“就是因為它不在,我才能有可能和他們交流。”佩斯利笑了一下,“沒關系,維卡。反正我手無縛雞之力。有時候弱小的人反而能有喘息的機會。”

紅頭罩不屑地插嘴:“好,你去上面送死。我們兩個要怎麽幹翻一整艘船?”

佩斯利把手杖扔給維卡:“關於這個,比我去送死更簡單。”

————————————

登船的過程比佩斯利想象中更容易。

甲板上漆黑一片,成堆的集裝箱整齊地碼放在一起,把下面站著的人襯得格外渺小。船員們沈默地站在兩側,用平靜而呆滯的眼神目送著佩斯利穿過甲板。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和落在滴水獸腦袋上沒什麽兩樣。或許在水手們的眼中,這只是一次普通的運載工作,靠岸了不下船,呆在甲板上淋雨也沒什麽奇怪的——說不定過一會兒他們就要一臉理所當然地撲過來把佩斯利撕成好幾塊。

沒有人願意交流,但佩斯利的目標也並不是這些船員。她目不斜視地向前走,被淋濕的頭發像蜿蜒的海草纏繞在她的頸間。

甲板的盡頭是駕駛室。佩斯利推開門,一個正蹲在地上搗鼓著什麽的男人回過頭,隨後朝她露出熱情的微笑:“歡迎!”

船長吃力地站起來,摘下腦袋上的帽子朝佩斯利致意。他看上去是個中年男人,頭發花白,臉龐因為常年出海看上去黝黑而滄桑,但身形健碩,應該比外表更加年輕。他殷勤地搬出一張椅子:“我還以為你不敢上來了呢,連恩小姐……原諒我這裏沒什麽好招待你的……來點威士忌嗎?蘇格蘭運過來的好東西。”

佩斯利搖搖頭,微笑著端詳著船長:“我見過你。”

正在倒酒的男人有些吃驚地看向她:“什麽時候?”

“在哥譚的某間兒童救助中心裏。他們的走廊上掛著你的照片……你是蒙特利爾青少年之家的創始人?”

“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船長頗為懷念地舉起酒杯,“現在我都沒有他們的股份了。”

“的確很久了。”佩斯利環顧這間駕駛室,“如果資料沒有出錯,你現在應該是一百四十六歲。”

“我都這麽老了!”船長大聲驚叫,“天吶……日子就像流水似的,一眨眼就沒了。”

佩斯利深以為然地點頭:“所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嗎?”

船長模棱兩可地揚起眉毛:“你怎麽連自己要找誰都不清楚呢,小姐。”

“沒辦法,職業病。在大部分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誰。”

船長爽朗地笑了笑:“但你已經找到馬西亞了——你覺得她怎麽樣?真是個好姑娘!意志堅定,又聰明。最重要的是,她甘於埋沒自己。”船長說後半句話時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盯著佩斯利。他在笑,但笑容是冰冷的。

佩斯利懶得理會對方的言外之意:“我看到你的船員們了,他們真敬業。”

“我的兄弟們都是拔尖的——不是誰都能當船長。你在海上漂著,養著的水手一個不註意就會變成吃人的餓狼,你得學會管他們,讓他們明白我不是什麽國王,而是不可忤逆的救世主。”

“看樣子你的管理十分有效。”

船長把杯子裏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我的人生宗旨就是,假的就是假的,只有貨真價實的東西才能說服別人,也說服我自己。或許在你的調查裏,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犯。但我的慈善事業和我的毒品工廠一樣真實。不瞞你說,連恩,我拯救的人要比我殺死的人多很多——也比你救的人多。”

佩斯利微笑:“那些藥也是來救人的?”

“什麽藥——啊,你說那個。”船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個嘛,我不能偽善地說這是好事。我利用了這些生命。我活了……多少年來著?”

“一百四十六年。”

“對,一百四十六年,對人類來說有點長了。在這段時間裏,我唯一學會的道理就是:人的情感轉瞬即逝,所有關系都是脆弱的。陌生人、朋友、愛人、父母子女,都可以自相殘殺。我想擁有一個安全的,穩固的組織。既然普通關系不可靠,那我就讓所有人擁有同一個意識——說到底,人類這種東西,只會對自己忠誠。把他們對自我的認知改良一下,我就能把這份忠誠據為己有。”

“這是為了……給你的神獻祭?”

“哎呦,你說得太嚴重了——都是為了我自己。我能活這麽長可是有代價的!”船長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至於所謂的獻祭,我不能多說。畢竟你是來阻止我的,對不對?”

佩斯利聳肩:“而你要來阻止我阻止你。”

“這是最好的機會了。”船長嘆了口氣,“那只黑色的小鳥不在你身邊,要不然我可不敢露面。要是被它看見,我的麻煩就大了……我只有一個很小的問題。”船長把空酒杯放在佩斯利身前,“你的渡鴉,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佩斯利認真思考了一下:“老鼠很喜歡它。所以我猜它是老鼠之神?”

“哈哈!老鼠之神!什麽東西都能當個神呢!”船長放聲大笑,然後低頭揉揉眼睛,“不是……老鼠不是最可怕的部分。它可以操控武器!”船長突然亢奮地擡高聲音,“讓槍械變成一堆廢鐵!想想看,只要它願意,整個世界將沒有核威脅,我們可以回到冷兵器的時代,打一場仗能少死多少人!”他摸了摸修剪整齊的胡須,幽深的眼睛盯著佩斯利,“你們明明可以做出偉大的貢獻,卻要在這個爛地方茍延殘喘……連恩,你覺得就憑你一個人,能拯救幾條生命?要我看,所有被子彈擊中,被炮火炸死的人,都該算在你的頭上。”

“哇……你想得真遠。”佩斯利歪著腦袋與船長對視,“看樣子你什麽都知道,除了渡鴉的身份。”

船長搖搖頭:“我不在乎你們給我搞的那些小破壞,孩子。哥譚是個小地方,我的船只會在這裏停半個小時。如果我真的要事無巨細地掌控一切,早就該發瘋了。”

“除了哥譚,還有別的地方?”

“這我可不能說。”船長慢悠悠從口袋裏抽出一把老式的左輪手槍,很像幾十年前西部電影的主角會用的那一種。他把子彈一顆一顆填進去,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不要想著你的那兩個同伴能和你裏應外合。我的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上的。”船長用衣袖擦了擦黃銅制的槍管,吹掉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有些惋惜地看著佩斯利:“我欣賞你,孩子。如果我能得到教育你的機會,你一定會和馬西亞成為很好的朋友……我真喜歡小姑娘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樣子。”

佩斯利聽完他的話,面色平靜:“……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麽?”

“這個碼頭的淺水區下面放著一個坐標。”

船長的動作停滯了。

佩斯利伸出手,把那個酒杯舉起來倒扣在桌上:“猜猜它的目的地在哪裏?”

一陣巨大的震顫傳來,隨後是木頭和金屬被一股巨力擠壓時發出的聲音。龐大的船只發出驚訝的沈吟。雨越下越大,海浪越來越洶湧,但那個黑洞洞的貨船在頃刻間消失了。空無一物的港口像無法饜足的大嘴,但留下的只有空虛和寂寥。

下一秒,長長的貨船從西伯利亞的凍土中猛地鉆出來,仿佛雨後的竹筍。雪塊與幹燥的空氣共同吞噬了船只解體時的巨大聲響。不遠處的幾只香獐被驚得從樹叢中跳出來,跑出去老遠又回過頭去看,只看到鋼鐵鑄就的人類造物不知所措地豎立在那裏,來自遙遠大西洋的雨水淅淅瀝瀝地船身上落下來。

佩斯利差點被駕駛室後面的鐵櫃子撞死。她頭暈目眩地翻滾了兩圈,領子上傳來一陣牽扯感。隨後,她被人從船艙中拎出來,順勢倒在厚實的雪地上喘氣。

“阿什瓦塔!你說得對——那地方真有個坐標!”維卡從遠處跑了過來,“太怪了!我什麽時候設置的?”

佩斯利打了個冷顫:“誰知道呢……或許你當時想把站在碼頭上的某個人直接綁架走?”

“我以前真是個天才!”

“嘿!”紅頭罩在前方大喊,“快看。”

佩斯利勉強睜開眼睛,一片柔軟的東西落在她的眼睫。

——香檳色的花瓣。

磅礴的,繽紛的花海從某個被撞爛的集裝箱裏噴湧而出,瀑布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在茫茫的白色與灰色組成的極寒之地,這些曾被小心呵護的花脫離了泡沫紙箱的束縛,以破碎的姿態灑落在凍土上。佩斯利躺在雪地裏慢慢擡起手,花淹沒了她。

三個人狼狽不堪地站在輪渡旁。他們都沒有說話,但臉上不自覺地帶著笑意。

不論如何,美好的東西總是值得駐足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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